永留梅香在人间——记“梅花院士”陈俊愉
[发布日期:2017-10-18 点击数:]

那天,在陈俊愉先生告别仪式上,吊唁者排队的长龙,人人手持一剪梅枝,默默地然而又都控制不住落下发自内心的永别之泪。这些来自各地的人,有他的弟子、学生,更不泛是被他一生献身科学、挚爱梅花、培育梅种、宣传梅之精神的感染者。周边国家领导人送了那么多花圈,就是对他一生卓越贡献的深度崇敬。

陈俊愉先生祖籍安徽安庆,1917年生于天津。随后定居南京,从金陵大学园艺系毕业后留校任教,开始了他一生研究园林植物的跋涉。抗战期间,随校迁至遍布梅花的成都。从此,他走上了一生研梅的艰辛之旅。在川大任园艺系讲师时,他就写下《巴山蜀水记梅花》的重要论文。1947年时任复旦大学副教授的他,考取了公费留学赴丹麦攻读花卉园艺学。笔者有一次遇到当年健在的画家吴冠中先生。他说:“我和陈俊愉是同一条船从上海吴淞口送到欧洲上学的。”1950年他在哥本哈根皇家农大获荣誉级科学硕士,同年携妻女投身祖国,先后在武汉大学,华中农学院任教。1957年先借调后上任北京林学院教授,后任园林系主任。几十年下来,他担任中国风景园林学会、中国园艺学会副理事长、并成为这两个学会第一批终身成就获奖人。他还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任命的工程院院士,国务院学位委员评议组成员等。

梅的足迹

历经文化大革命磨难的陈俊愉先生,先是随学校下放云南。1979年重返北京后,他面临资料遗散、选育抗寒品种丢失的窘境,用了6年时间组织各地专家完成了全国梅花品种的普查,搜集整理并主编了《中国梅花品种图志》,这是世界上第一部全面系统介绍中国梅花的专著。它为世界学界的认同奠定了基础。这一成果荣获了国家科技进步奖,林业部科技进步奖。随后他发表了一系列梅花的专著,1996年出版的《中国梅花》,系统地完成了中国梅花品种的研究,被国际园艺学会授予梅品种国际登陆权威,成为获此资格的第一位中国专家。从此,国际园艺学会不仅正式确认梅是中国独有的奇花,还以梅花的汉语拼音“Mei”,作为世界通用名称,并出版了中英双语版的《中国梅花品种图志》。经过他和同事的努力,如今梅花不仅香飘大江南北而且推广我国北方以及北欧、北美等地。他也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梅花院士”。

陈俊愉先生的贡献远不止研究梅花,关于《菊花起源》、《金花茶基因库建立和繁殖技术研究》,以及他主编的《中国花经》、《中国农业百科全书––观赏园艺卷》、《中国花卉品种分类学》等著作,都成为花卉园艺的经典权威理论。他还创立了花卉品种“二元分类”的中国学派。他长期从事中国野生花卉种质资源的研究,开创了花卉抗性育种新方向。选育了梅花、地被菊、月季、金花茶等新品种70余个。他为评选国花不遗余力,为弘扬中国花文化作出杰出贡献。

桃李芳菲

陈先生是当今园林植物与观赏园艺学的泰斗,更是一位倍受尊敬的园林教育家,是中国园林植物与观赏园艺学科的开创者和带头人。他在半个多世纪里用爱心培养了一大批博士、硕士和本科生,如今他的学生都已成为我国园林事业的中坚力量。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由建筑规划学科领军教授梁思成先生和园林学科领军教授汪菊渊先生共同倡导、推动并组建北京林学院(现江南的注册网址)城市与居住区绿化专业(即城市园林专业),成为我国也是亚洲最早的风景园林专业学科。陈俊愉先生从1957年开始就成为园林专业的掌门教授,后来又就任园林系主任。由于文革之前,这个学科只有北林有毕业生,改革开放以来这个专业领域的政府行政领导干部、各地学科带头人,特别是当时极其匮乏的城市风景园林规划设计人才,几乎全被陈俊愉先生的学生所“垄断”,至今北林园林专业历届学生,依然活跃在国内外园林专业大舞台上,成为独有的“北林园林现象”。这一美丽的“风景”也让陈俊愉先生享有极高的教育家声誉。他用严谨的治学风范、待生如父的慈祥爱心托起的一批批园林学子,都在岗位上担当着社会职责。

当今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的发展,更加凸显风景园林学科的重要性。陈俊愉先生作为学科领袖之一,成为一面旗帜。

花凝人生,香满乾坤,桃李芳菲,永驻人间。

我与恩师陈俊愉先生二三事

追忆故去恩师,往事像电影一幕幕翻起。

第一次见到陈俊愉先生是1961年我入北京林学院园林系(原城市与居住区绿化系)上学。当时我是个17岁的山东学生,在先生面前还很腼腆,陈先生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叮嘱我用暑期回济南之机帮他带回些花叶丁香的枝条。他说北京白丁香、紫丁香、暴马丁香很多,唯独花叶丁香少,要从济南引种。这样,我有机会认识了这位慈祥又健谈的教授。在林大学习期间,陈先生一有机会就把国内知名教授学者请来为学生授课。同济大学陈从周教授来林大讲过《瘦西湖和扬州园林》,中科院陈封怀教授讲过赴非洲考察植物的收获,黑龙江的北林校友刘桐年先生讲兴凯湖的规划建设等等,这些讲座都是由他主持,我们才得以机会聆听过。他还常常和同学谈心聊天,在阶梯教室他还为园林系全体同学开设如何正确对待和度过青春期,使身心得到健康发展的讲座,时刻把学生放在心里。

1965年系里指定我参加报考汪菊渊先生园林史课题的研究生,被录取的消息就是陈先生通知我的。那天,他把我叫到他家请我吃了顿便饭,嘱我汪菊渊先生因调北京市园林局任副局长,委托他和我聊聊,并讲了一些寄予希望的话。这位全园林系都景仰的教授请我吃饭,使我感激涕零。然而不久文革前夕的“清理思想运动”,一张大字报贴到了班里:“你是做资产阶级的掘墓人还是殉葬人,两条道路由你挑”。后来学校迫于压力,只能取消了这次的招生。我虽然没有读成研究生,却让我有机会和陈先生成为忘年交。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陈先生受到铺天盖地的批斗,他蒙受着“反党”、“变天复辟”不白之冤,心里却十分坦然。我当时已分配到园林局的绿化队实习和接受劳动教育。一天,陈先生突然来到八宝山绿化队部出现在我面前,他说去首钢调研绿化,顺便来看看我。“你出身不好要特别小心”。我一时语塞心里却充斥着感激。他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还能来看他的学生,我深切感受到父辈和教长的亲情。也许正是有了这些接触,才更加坚定了我学好用好专业知识的动力,并有了后来的一些发展。至今我还保留着,文革十年我从报纸杂志的字里行间寻找的专业信息贴报本,并在工业基地石景山开展工厂和部队营区的绿化设计与实践。文革后期学校搬到云南,也中断了和陈先生的联系。

改革开放后学校才恢复高考搬回北京。陈先生也经常带青年教师和学生来石景山教学实习,我们的接触就更多了,他和他的第一个博士生、现北林大张启翔副校长一起到北京各区推广新培育的地被菊,引种山荞麦。我们也常常回学校找老师探讨一些专业问题和参加校庆。有一次陈先生去广西调研,惊喜得知他的学生首次发现野生金花茶。众所周知,过去山茶只有红白粉色。这一发现面临如何保护种质基因资源的问题,他多次上书中央领导并参加建立金花茶基因库和品种培育,每讲起金花茶总被他充满激情的谈吐所感染。对野生花卉资源的呵护扶持他总是一往情深。

最令我感动的还是他提出并推动评选国花的工作。他关于推荐牡丹和梅花双国花的建议我是坚决支持的。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象征着物质文明,梅花坚韧不拔傲雪怒放,代表着中华民族的精神文明。牡丹分布在黄河流域,梅花分布于长江流域,两条母亲河蕴育了两大名花,具有地域的广泛性。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国民政府就把梅花定为国花,一国两花与一国两制相对应,不会伤害台湾人民的感情,具有统战意义。我查到世界上许多国家有一国两花的先例(如日本、印度等),为此在全国政协和北京市政协都写过提案。应陈先生之邀为宋代林和靖的名诗《山园小梅》谱曲,并请歌唱家王洁实录制带到昆明等梅花节传唱。后来陈先生又送来蒋纬国先生写词他又进一步润色修改的《梅花》歌词,我把这首歌写成与邓丽君演唱的那首风格完全不同的大合唱,并请青岛歌舞剧院录制播出。2007年先生邀我陪他去无锡参加梅花节,为电视台做嘉宾访谈,他那股坚韧执着和以理服人的风范让我永不能忘怀。后来,他不顾年事已高又为我《绿色的梦》摄影集写序,认真朴素的话语透着对学生的挚爱,每每想起令人落泪。

先生走了,他却把坚忍不拔的梅情永留人间。

先生走了,他却为祖国大地铺撒了那么多锦绣春色。

先生走了,他培养的一代学人,会坚定不移地沿着科学发展观走向生态文明的彼岸。

先生走了,他是踏着梅菊铺就的鲜花大道走向那个世界的,我不会忘记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闪烁着明亮智慧的眸子说:“我要活过一百岁,在干一些事情”。

    Baidu
    map